樊和平
十年前,4166am金沙信心之选雀占鸠巢,栖身龙湖湾。
原本,这方万钟风情并不属于文科人。新校区规划方案公布后,有同仁对我醒语:校园有湖湾,湖湾有绿洲,后有桥,襟有湖,前有溪石淌过。我怦然心动,拔腿直奔校长书记楼,直言:文科校园山、水、草,新校区无山,但有水木之处,非文科人莫属。胡凌云书记让道来理由,我感慨曰:夕阳下文科情人挽手流连湖边,也会让校园诗意葱茏;倘让文科楼栖身此处,有朝一日,东大校园文枢豪情定从此蒸腾。于是,在这座工科帝国中,文科楼万千宠爱于一身地婀娜于九龙湖湾,在钟鼎般耸立于校园中央的图书馆的映衬下,好似后花园中斑烂的大熊猫,幽然而由然地茁壮。
十年过去了,虽然栖居这块宝地不久,艺术学院、法学院,再后来马克思主义学院从4166am金沙信心之选陆续走出,但每每自桥上信步湖湾,总有一种未完成的感觉。当初,我曾有一个志向,也有一个未敢出口的默默承诺:要让龙湖湾成为北大未名湖,让它在文化上与东大一并壮大,未知东大,先知龙湖湾。十年酝酿,今天终于绽出一颗绿芽,承载东大人文血脉的4166am金沙信心之选有了自己的青春宣言:《龙湖湾》。
它是龙湖湾的初鸣,更是文科人栖身龙湖湾的初啼。就像每一个生命向世界报到时的第一声啼哭,它携带一生的基因信息,充满好奇,充满未知,充满无限可能和无限解读。它不是“这一个”生命,毋宁说,它就是生命本身!
“九龙湖”之于“未名湖”,似乎过于直白,也过于“中国”,远没“未名”那种“道可道,非常道,名可名,非常名”的大学问。然而,正因为如此,它大俗大美,至拙至朴,于熟知中隐约人类文明的大智慧。“龙湖湾”,字字玑珠,山高水长般地氤氲人类文化的大智慧。
在中国,如果存在某个最高共识度的概念,那就是:“龙”!“我们都是龙的传人”,这已经是全球华人不容置疑的认同。然而,由于它已经成为公共知识,因日用而不思反被祛魅。其实,“龙”是中国民族的最大文化创造和最大文化智慧。世间到底有无、是否存在过“龙”这一超级生灵?这着实是需论证、但至今仍未获得论证的“第一知识”。科学与文化中存在的所谓恐龙、小龙等等,与其说是龙的物种,不如说它们与中国人文化创造中的“龙”更相似。在中国文化的开端,《尚书》已经申言中国民族的元信念:“人是万物之灵”,而“龙”就是“万物之灵”现象形态。龙有狮子的头,狮子是百兽之王;龙有蛇之身,蛇无足而行千里;龙有老鹰的爪,老鹰因其利爪成为空中的王者;龙有鱼之麟,鱼因其麟无论寒冬酷暑悠然于河海……。一言蔽之,万物中最杰出的部分都聚集于龙之一身,真乃“万物之灵”之演绎也。因之,“龙”的存在很可能是“有生于无”、“道通为一”的哲学创造,是中国文明史也是人类文明史上最美丽最杰出的“谎言”,与上帝造人、盘古开天的谎言齐美齐智。何哉?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凝聚一体的国度,“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”,但如果五十六个民族在种族上各自认祖归宗,那无异于自我解构,即便作为主体的汉族,在原始文明中也有炎黄两个最大部落,炎黄大战,曾经打得天昏天黑,“炎黄子孙”如果各归其宗,远古记忆一旦唤醒,势必难以中和。于是,作为“万物之灵”的“龙”便是中国人最后和最高的血脉。正因为它不可验证,因而也不可否证,就像上帝存在因其不可验证因而不可否证一般。理性建立在非理性之上,精神和文化的最后家园是信念和信仰,这便是人文科学的大智慧,也是人的科学的大智慧。
人类生命离不一水,古希腊文明的第一个最伟大发现,便是泰勒士“世界是由水构成的”。水理一而分殊,在文化中有诸多表达,洋、海、江、河、湖、溪是也,之于文化,似乎唯“湖”独钟。“洋”因其太浩大而令人渺小和无失,所谓“汪洋恣意”;“海”在古语中通“晦”,晦暗不明;至于江、河之别,则完全是出于不同地域的文化偏好,在中国,北方好“河”,南方好“江”,同为水体和水道,北方称“黄河”,南方称“长江”,于是有父亲河、母亲河的雌雄之别;唯独于“湖”,不仅旨意同一,而且充满了诗意和亲近,仅从湖的划分就可窥见一斑:泻湖、火湖、风蚀湖、冰川湖……诗意洋溢,妙趣横生。太湖、洞庭湖,几乎所有被称为“湖”的水世界,都是文人骚客的流连之地,世间真情的缠绵之乡。海洋有“气”,江河留“精”,湖则格外传“神”,洋、海、河、湖,共同谱写水文明的精气神。其实,“水”是人类的共同智慧和共同觉悟。早泰勒士三百多年前,老子便开悟世人:“天下莫柔弱于水,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”,由此演绎出“柔弱胜刚强”的哲理;孔子感言:“智者乐水,仁者乐山”。只是,因为有了湖,水才既是智者的天地,又是仁者的世界。
如果说“湖”是文化的情人,那么,“湾”便是“湖”的魅惑。在人的世界中,“湾”是“弯”的水性表达,是生于忧患,长于直行的智慧。以速度为至高追求的高速公路,之所以要留下道道弯,为的是给沉湎于速度的驭者以忧患的激醒,它是人在速度中的“生命之弯”。在人力不能及的海洋江河,港湾则从来都是动静之都,安然之乡。“湾”的魅力如此彻底,以至在作为“万物之灵”的人的生命体中,大脑的神经系统之所以不可思议地有着可以缠绕地球几圈的长度,相当程度是因为大脑皮层中层层叠叠沟回之“弯”为它提供了无限延展的栖身之地,于是,“脑筋急弯”,便成为灵性的象征。“弯”成为“湾”,添的是水的柔情;而“湖湾”之于“港湾”,不仅多了几份婀娜,更多了几份“以无用求大用”的人文气质与诗情画意。
“无名天地之始,有名万物之母。”“未名湖”无名,“龙湖湾”有名。龙、湖、湾,字字显现“万物之母”的大智慧;“龙湖湾”之名,抱朴守真地守望人类原初质朴的大智慧。这是文化的大智慧,人文的大智慧。今天,《龙湖湾》在这里发出东大人,东大文科人的文化初啼,它好似赤子来到世界的第一声啼鸣。无疑,它是稚嫩的、柔弱的,然而它至清至澈,至情至依,饱绽成长的渴望,满载挺拔的信息,向这个世界宣告:待我长大,东大长大,世界长大!一个文化的精灵,将从龙湖湾横空出世!
也许,细细思忖,在我的生命密码中,早已埋下“湖”的情愫,“湾”的情结。我的胎衣地在“西湖”。不过,它不是杭州的西湖,也不是扬州的“瘦”西湖,而是环绕着乡土气息的西湖。不知为何,我出生于一个“湖”的世界,在我的“西湖”之侧,是北湖、南湖、东湖,还有位于四湖之中的“井湖”。可奇怪的是,诸村落以“湖”为名,却不见湖的身影。孩童时的家安居于“西湖”最东侧,隔一条河,便是“北湖”。家的背后,是一片竹园,茂盛于一条由西向东延伸的干河的南岸,一座小桥横亘于干河,成为南北村落联系枢纽;干河在屋后的东侧由北向南拐了一个湾,河岸长满了芦竹和杨柳;再在屋前由东向西拐了一道湾,延展进这个叫做“西湖”的村落,一道土坝将西湖和北湖连接。于是,这个未首尾未最后相接的河的圆圈,便将我的家也将我的生命深深地收于“湖”的怀抱。孩童的记忆,“湖”的神秘多于好奇,竹园的狼,水中的怪,常常成为家人唬住我玩皮之心的秘密武器。开放伊始,有港人还乡,带着家小至我家欣赏前后的美景,还拍照留念,颇感匪夷所思。走出家乡,才知这不仅是家园,而且是永远的精神故乡。只是,三十多年后再还乡,老屋依在,一湾湖水早成历史,留下深深浅浅干涸的沟痕,好似失去水份的老人脸上的皱纹,诉说着满载记忆的往事。于是,最好的选择便是躲避,让心中的湖永驻那份郁郁葱葱。走进龙湖湾,依希唤起那份孩时的记忆,它告诉我,这里便是故乡,是安身立命的地方。也许,这,就是宿命。至少,将使命当作命运,将命运当作宿命,会让我们于落俗中多几份神圣,疲怠中多几份努力,奋斗中多几份坦然与安然。
《龙湖湾》,愿成为东大人的文化策源,精神方舟……